权利保障、权力分离与宪法：法国《1789人权与公民权宣言》第十六条译解

3. 第十六条解释了权利保障、权力分离与宪法的关系：

“Art. 16. Toute Société dans laquelle la garantie des Droits n'est pas assurée, ni la séparation des Pouvoirs déterminée, n'a point de Constitution. ”

“Art. 16. Toute Société dans laquelle la garantie des Droits n'est pas assurée, ni la séparation des Pouvoirs déterminée, n'a point de Constitution. ”

对此，法国宪法委员会给出的官方英译本译法是：

“Any society in which no provision is made for guaranteeing rights or for the separation of powers, has no Constitution. ”

“Any society in which no provision is made for guaranteeing rights or for the separation of powers, has no Constitution. ”

（http://www.conseil-constitutionnel.fr/conseil-constitutionnel/root/bank_mm/anglais/cst2.pdf）

比较流行的英译本译法：

Article XVI – Any society in which the guarantee of rights is not assured, nor the separation of powers determined, has no Constitution.（https://en.wikipedia.org/wiki/Declaration_of_the_Rights_of_Man_and_of_the_Citizen）

Article XVI – Any society in which the guarantee of rights is not assured, nor the separation of powers determined, has no Constitution.（https://en.wikipedia.org/wiki/Declaration_of_the_Rights_of_Man_and_of_the_Citizen）

比较流行的德译本译法是：

“Eine Gesellschaft, in der die Gewährleistung der Rechte nicht gesichert und die Gewaltenteilung nicht festgelegt ist, hat keine Verfassung.”

“Eine Gesellschaft, in der die Gewährleistung der Rechte nicht gesichert und die Gewaltenteilung nicht festgelegt ist, hat keine Verfassung.”

（https://de.wikipedia.org/wiki/Erkl%C3%A4rung_der_Menschen-_und_B%C3%BCrgerrechte）

林来梵先生文中给出的译法：

“凡权利无保障和分权未确立的社会，就没有宪法。”

“凡权利无保障和分权未确立的社会，就没有宪法。”

王建学先生的译法：

“一切社会，凡权利无保障或分权未确立，均无丝毫宪法之可言。”

“一切社会，凡权利无保障或分权未确立，均无丝毫宪法之可言。”

（参见：朱福惠、邵自红主编：《世界各国宪法文本汇编（欧洲卷）》，厦门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36页）。

4. 语法与逻辑结构分析

（1）整句结构：Toute Société（“任何社会”）是主句主语， n'a point de Constitution（“没有宪法”）是主句谓语，dans laquelle la garantie des Droits n'est pas assurée, ni la séparation des Pouvoirs déterminée（“其中……”）是用来限定前面主语的定语从句。Toute表明这句话是在表达一个“全称量词命题”。

（2）定语从句结构：laquelle是关系代词，指代前面的先行词Société（“社会”），dans laquelle译为“其中”，这里的“其（laquelle）”指前面的“社会（Société）”。对此，法国宪法委员会给出的英译本是in which，流行的德译本给出的翻译是in der。林先生给出的译文把这里作为状语的dans laquelle（“其中”）译成了定语“……的”，王先生的译文漏译了这里的状语关系。定语从句中又蕴含了两个分句，并且这两个分句中的谓语都用到了被动态动词。

第一个分句是la garantie des Droits n'est pas assurée，其主语是la garantie des Droits（“诸权利之保障”），谓语是n'est pas assurée（“未让人放心”）。因此，第一个分句la garantie des Droits n'est pas assurée完整翻译是“诸权利之保障未让人放心”。

原文在这里提到了四个概念：

（1）“诸权利（Droits）”；

（2）“保障（la garantie ）”；

（3）“诸权利之保障（la garantie des Droits ）”；

（4）“让人放心（est...assurée）”。

德译本将第一个概念译为Rechte，将第二个概念译为die Gewährleistung，将第三个概念译为die Gewährleistung der Rechte ，将第四个概念译为ist...gesichert。

比较流行的英译本将第一个概念译为rights，将第二个概念译为guarantee，将第三个概念译为the guarantee of rights，将第四个概念译为is...assured。这种译法是照着法文本的完全直译。

值得注意的是，法国宪法委员会给出的英译本部分修正了原初法文本的内涵。第三个概念“诸权利之保障（la garantie des Droits ）”被译成了“保障诸权利（guaranteeing rights ）”。第四个概念“让人放心（est...assurée）”被解释成“为…预先采取措施（provision is made for）”。可以说，该英译本是重写了第四个概念。

这里需要特别解释“保障（la garantie）”与“让人放心（est...assurée）”这两个概念。与assurée关联的动词是assurer，后者有两个拉丁文词源：ad与securus。拉丁文ad义为“到达”“以……为目的”“旨在”。拉丁文securus是英文secure的来源。拉丁文securus是se与cura复合而成，se在这里表示without（（英）皮尔素编：《新牛津英语词典》，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1681页），cura表示“担心”“关心”，所以，securus本义是“无需担心的”，后引申为“安全的”“无危险的”。英文secure的含义就是这么来的。源自拉丁文ad与securus之结合的assurer具有如下内涵：“进入一种无需担心的状态”，即“使放心”。法文assurée是动词assurer的过去分词形式，义为“已经进入一种无需担心状态的”，即“让人放心”。是什么东西“让人放心（est...assurée）”？是“诸权利（Droits）”，还是“诸权利之保障（la garantie des Droits ）”？该宣言法文本给出的答案是后一种情况。

第一个分句la garantie des Droits n'est pas assurée（“诸权利之保障未让人放心”）被林先生与王先生译成：“权利无保障”。

这种译法之所以偏离了原文，乃是因为：原文中属于主语的garantie（“保障”）与属于谓语的“让人放心（est...assurée）”，被杂糅到中译句的谓语中了。

这种偏离原文语法结构的后果是原文所表达的命题内涵被完全曲解了。la garantie des Droits n'est pas assurée（“诸权利之保障未让人放心”）的主词是“诸权利之保障（la garantie des Droits ）”，谓词是n'est pas assurée（“未让人放心”）。这里需要注意的是，语法上的主语与谓语和逻辑上的主词与谓词不完全相同。但是，就这一句话而言，语法上的主语与谓语和逻辑上的主词与谓词是一一对应的。

因此，这里被断言的对象，即主词，是“诸权利之保障（la garantie des Droits ）”，而不是“权利”，而用来断言的部分，即谓词，是n'est pas assurée（“未让人放心”）。即法文原典给出的主词-谓词结构是：

主词：“诸权利之保障（la garantie des Droits ）”

谓词：“未让人放心”（n'est pas assurée）。

按照林先生与王先生的译法，即“权利无保障”，这里的主词—谓词结构应该是：

主词：“权利”

谓词：“无保障”

显然，从语法与逻辑上看，两位先生的译法严重偏离了原文。

第二个分句是ni la séparation des Pouvoirs déterminée，其主语是la séparation des Pouvoirs（“诸权力之分离”），谓语是ni... déterminée（“未被确定”）。

这里涉及三个概念：

（1）“诸权力（Pouvoirs）”；

（2）分离（la séparation）”；

（3）“诸权力之分离（la séparation des Pouvoirs）”；

（4）“被确立（déterminée）”。

德译本将其第一个概念译为Gewalten，将第二个概念译为die Teilung，将第三个概念译为die Gewaltenteilung，将第四个概念译为festgelegt ist。

流行的英译本将第一个概念译为powers，将第二个概念译为separation，将第三个概念译为the separation of powers，将第四个概念译为determined。这也是照着法文版的完全直译。

法国宪法委员会的英译本将第一个概念译为powers，将第二个概念译为separation，将第三个概念译为the separation of powers，将第四个概念译为“为…预先采取措施（provision is made for）”。该英译本完全修改了原初法文本中的第四个概念。在原初法文本中，该定语从句的第一个分句与第二个分句用了两个不同的动词结构。前者为n'est pas assurée（“未让人放心”），后者为ni... déterminée（“未被确定”）。但是，法国宪法委员会的英译本将这两个不同的动词结构统一译为：is not made provision for。

第二个分句ni la séparation des Pouvoirs déterminée完整的翻译是“诸权力之分离亦未被确立”。

从逻辑上看，它所表达的命题主词是“诸权力之分离（la séparation des Pouvoirs）”，谓词是“亦未被确立（ni ...déterminée）”。也就是说，这里的主词-谓词结构是：

主词：“诸权力之分离（la séparation des Pouvoirs）”

谓词：“亦未被确立（ni ...déterminée）”

对于第二个子句ni la séparation des Pouvoirs déterminée（“诸权力之分离亦未被确立”），林先生与王先生的译法相同：“分权未确立”。

这里需要进一步解释的是：la séparation des Pouvoirs到底译为“分权”，还是“诸权力之分离”？

法文séparation源自拉丁文separare。拉丁文separare是一个动词，由前缀se与词干parare复合而成，se义为“分开”“离开”，parare在这里义为“获得”“使平等”。从构词法上看，separare蕴含了这样一种理解方向：通过分离而使平等”。法文属于拉丁文的方言之一。就此而言，la séparation des Pouvoirs蕴含了这样一种理解方向：通过诸种权力（如制定法律的权力、执行法律的权力、依据法律裁判的权力）的分离，而使这些权力之间有某种平等的关系。但是，单从la séparation des Pouvoirs文义上，我们只能读出诸种权力之间的分离关系，不能读出相互制衡关系。

5. 《1789人权与公民权宣言》第十六条的内涵

最后一个问题是：定语从句中的两个分句之间逻辑关系是什么？

原初法文本用了两个并列否定结构，流行的英译本将其直译为is...not....nor....（“既未，亦未”），流行的德译本也用了两个并列否定：nicht....und nicht....（“既未，亦未”）。本文也坚持这种翻译。

法国宪法委员会给出的理解是no...or...(no) ..（“没有...或者没有”）。

林先生的译法，即“...权利无保障和分权未确立的..."，合乎法文原典的本义。

王先生的译法，即“权利无保障或分权未确立”，与法国宪法委员会给出的英译本一致。

综上，《1789人权与公民权宣言》第十六条可以译为：

任何社会，若其中诸权利之保障未让人放心，诸权力之分离亦未被确立，则该社会无宪法。（陈庆博士译）

Art. 16. Toute Société dans laquelle la garantie des Droits n'est pas assurée, ni la séparation des Pouvoirs déterminée, n'a point de Constitution.

任何社会，若其中诸权利之保障未让人放心，诸权力之分离亦未被确立，则该社会无宪法。（陈庆博士译）

Art. 16. Toute Société dans laquelle la garantie des Droits n'est pas assurée, ni la séparation des Pouvoirs déterminée, n'a point de Constitution.

2017年7月29日

西南大学拉丁文经藏研究所创所之初就创建了独立的研究所图书馆。2017年6月25日，西南大学拉丁文经藏研究所全套典藏德国学者耗时160多年编修完毕的《托伊布纳希腊与罗马经典丛书》。《托伊布纳希腊与罗马经典丛书》，拉丁文名称是Bibliotheca orum Graecorum et Romanorum Teubneriana，是目前国际学界公认的最大规模古希腊文与拉丁文经典善本集成。该丛书与英语世界的Oxford Classical Texts、法语世界的Collection Budé，并列为世界上最权威的古希腊文与拉丁文经典善本丛书。除此之外，本所目前还典藏了德文原版《新保利古典百科全书》、德文原版《DTV中古词典》、亚里士多德与柏拉图古希腊文原典以及拉丁文译本、德译本、英译本、法译本与阿拉伯文译本、托马斯·阿奎那拉丁文全集以及相关译本、康德德文原典与权威英译本、权威的古希腊文、拉丁文、希伯来文工具书。本所文献對所有學者免費開放，來者不拒，往者不追，愿與天下学人共究真理，以學術涵養真理，以真理照亮道路。

从2016年5月开始，西南大学拉丁文经藏研究所开设了免费的“拉丁文与古典思想研修班”，从2017年9月开始，西南大学拉丁文经藏研究所将免费开设「拉丁文—希腊文精修班（Latin-Greek Seminar for the Studies of Classics）」。

西南大学拉丁文经藏研究所所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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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所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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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经典，中西合璧，人文化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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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文所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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ἡ ἀλήθεια ἐλευθερώσει ὑμᾶς.

VERITAS VOS LIBERABIT.

真理将使你们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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